-情深不寿-阿鹤-

【一如夏日一似秋】

我的男朋友

01



我的男朋友叫山鹤,我叫他野鸡。



我说叫你鸡哥吧,他发脾气,说为什么不叫山鸡哥?



然后他就生了一下午的气,晚上我做了鳝鱼面给他,等他吃完,我说:“咱不气了吧,鸡哥。”



他又不说话了。晚上睡觉他都没有来抱我,还在生闷气。



我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,示好地踢了下他的小腿肚子(谁叫我腿短),说:“你朝那边睡我这边会漏风。”他装没听见,我拿手扯了扯他的衣角,补了句:“哥哥。”



他背影僵了一下,似乎叹了口气地伸手把我搂过去,说:“这样好了?”说着还像哄小五岁孩儿一样拍我的背。



我点点头,埋头睡了。











我有好多年没有这样叫过他了。



换了十年的我怎么会想到今天是这样呢?那时候的我和山鹤,在那条秋日夕阳如火的大路上,我看着他骑着摩托飞驰而去,他留给我最后的东西,就是一大口尾气。那时各自想的都是老死不相见,谁又能料到多年后的冬天我们居然搂在一个被窝里,还会悄悄替对方掖被角挡风呢。



可见爱得深沉了。



这些话我才不会和他说。我从来没有说过表白的话,他也没有。



从来没有。











02



山鹤从小就是个酷小子。







他刚转校来的时候,就有他的传言,说他是从省里最乱的Q市来,在那里有一个白虎帮,他在派里手下有一众小弟。在一次和当地地头蛇交锋时,他以一挑七,废了对方老大一只手,还没坐稳当地帮派第一把交椅就被那残废的老大告到了学校,就这样,山鹤连期末考都没参加,就转到了我们N市中学。



山鹤刚来的时候确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,他手上缠着绷带,眼睛藏在黑色连帽衫的帽沿下,像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似的半眯着。他靠着一旁的门柱,一只手还明目张胆地玩着打火机,丝毫不在意周遭投来的好奇眼神。



我站在大厅的一侧,眼睁睁看着我爸从门外走进来来,直接忽略了我这个亲儿子,大步走向山鹤,说:“小山是吧!来你叔叔这儿来!”说着他自来熟地拍了山鹤的肩膀,一副好哥俩的架势。我不得不喊了一声以示自己的嫡出的地位:“爸!我在这儿呢!”我爸笑眯眯地转过头:“你自己和桃子骑车回吧!”



亲爸。



那时我初二,山鹤初三。



他爸叫山衡岳,我爸叫周衡清,因为名字有缘,他们在大学毕业后也仍然是哥俩好。



山鹤他爸在A国搞生意,没时间照顾他,就正好借好兄弟“托孤”。我父母亲切地接待了这个山大叔嘴里说的“听话、正直、没脾气,就是话有些少”的“小朋友”。







03



他话真的很少。



弄得我一直以为他可能是烦我。



我第一次向他自我介绍,说:“我叫周若水,名字像个小姑娘是嘛哈哈哈哈哈。”



他没接茬。



一阵沉默。



我只好又补充:“我还有个弟弟叫周上善,你没见过他吧,他现在三个月大,在我妈肚子里…”







我最受不了冷场了。谁叫我和我爸一样话特别多呢,家里只要我爸一开口,就能整出一台电视机的效果,我主要起捧哏作用,我妈负责听双簧。但只要她一开口,那就是圣旨,能让我爸立马跪下的那种。



也能让我立马跪下的那种。



但我妈对山鹤却出奇地好,她一见山鹤,就笑眯了眼:“小鹤一晃眼都长这么高啦,当年我还抱过你呢。”



山鹤还是没什么表示。



“快过来吃饭,以后你就坐小灯儿旁边。阿姨把碗筷都给你准备好了。”我妈看着他,笑得眼睛弯弯的。



山鹤似乎是有些局促:“谢谢。”他盯着我妈,说:“卓阿姨。”



我妈眨了眨眼睛,用手快速擦了擦眼角。她后来悄悄跟我说山鹤眼睛太像他妈妈了,我妈和山鹤妈妈程英男是闺蜜,程阿姨查出乳腺癌后,毅然坚持回国,到最后逝世不过半年,都说让这小孩遭罪了。



桌上一共摆着四副碗筷,一侧是我爸妈,一侧是我和山鹤。



后来我弟周上善出生,我们家一共五口人。







04



可有一个很尴尬的问题,我们家三室三厅,有一间已经布置成了婴儿房,我和山鹤不得不挤在一起。



还好我的房间是榻榻米,也就再多个铺的事。我的被子是蓝条纹,因为我把另外一套太阳黄给他了,我怕自己大晚上睡兴奋了会发光。



临睡前,我趴在床边,侧头看他,他理着个寸头,显得五官很立体。我觉得他酷酷的劲头特别有意思。



我说:“我能不能摸摸你的头发?”山鹤没有表情地望了我一眼,没有说话。我想了想,把头凑过去,说:“要不你先摸摸我的?他们都说我头发软,但我觉得我头发挺粗的……就是理不了你这种寸头,会塌下来,女生都不稀罕我这种娘叽叽的……”突然,我感到头上一沉,他揉了揉我的脑袋,说了句:“嗯。”



非常敷衍。



像是变相地在说:“闭嘴。”



我有点委屈,蹭起来也摸了摸他的脑袋,他似乎对我的自来熟有些震惊,还没有反应过来。



果然有点硬,这样的头发才好做造型嘛。



“是挺硬的。”



我评价道。



山鹤无奈地扒拉掉我的爪子,言简意赅:“睡。”



“得嘞。”







05



山鹤总给人很多惊喜。



比如他五点半准时起床。手机闹铃是最传统的那种鸡叫声。



我每天都抱着要吃光全世界的鸡的心情杀气腾腾地去教室,死党陶之淳每次都说:“今天炸学校的任务交给周若水了,我看他能自爆。”



再比如他会自己拆绷带换药。我已经摸清了,他随身背的包里,常备碘伏和75%酒精,偶尔有双氧水和新洁尔灭。



“你疼不疼?”我问他。我锁好门,坐在他对面(他似乎不喜欢有人靠太近),他抬头看了看我,摇摇头。



“我帮你换吧?”



“不用。”



这人真像石头。



我不打算和他说话了。



“阿鹤,小灯儿,出来吃晚饭了!”我妈在外面喊。



“哎你快把药收好,别让发现了啊。”



我怎么管不住这张嘴呢。







“嗯。”他回答。







04



山鹤来N市中学之后就很少出什么打架斗殴的事了。



我本来以为自己的新鲜感会慢慢消失掉,但似乎并没有。



因为山鹤像一个多棱镜,每一面都有不同。



我们家里长年种着兰草,有天山鹤突然说:“兰草开花了。”我妈惊奇地说:“真的呢。之前都没发现。”我爸接茬:“山鹤挺喜欢摆弄这些植物嘛!”



自那之后,我留心观察了一下,山鹤在家里时不时就去阳台边坐一坐,有天家里没人,我回家看见山鹤一个人背对着我坐在阳台上,和那株兰草说话:“你还会开花呢。”



我瞬间觉得自己连一棵植物都不如。因为山鹤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么长的句子。







05



一天晚饭后,我爸趁山鹤洗澡时,拉着我和我妈说:“小山后天过生日,上次我拿他身份证办卡的时候看到的。”



于是我们家开始暗暗地开始准备给山鹤的生日会。我和我爸都是想搞事情的人,想着在家里放藏宝图,玩根据提示找礼物什么的游戏(也没有想过山鹤会不会参与),我妈则默默地准备山鹤最喜欢的黄鳝面,还有她最拿手的毛蟹年糕,红烧素鸡,毛血旺和干巴肉丝。



但是山鹤的十六岁生日,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顺利。



那天山鹤没有回家,他的电话例常是关机。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了,我爸打电话给他们班主任,那头说: “现在临近期末,天气又冷,六点半就放学生回家了。”



“我们要不要报警?”我妈忧怯地说。



“我先去学校找找看吧。”我说。我爸拿起外套,说:“我和小灯儿一起去。我去找体育馆,你去学校。”我妈说:“那我也一起,分头找,快一点儿。”



我拿着手机往学校跑,心里默想了一遍山鹤可能会去的地方,篮球馆?现在已经关门了。操场晚上不打灯,黑黢黢的肯定没人。那就是自习室?山鹤会在自习室吗?他说不定在体育馆打球呢?



就在一团乱麻的时候,手机突然响了一声,是陶之淳的QQ消息,我扫了一眼,立马抓着手机停住了脚步。



“水果凶猛:你们山哥好厉害,听说龙街技校那群人要围他。[jpg.]”



比巴卜大仙儿:这是在哪儿?



水果凶猛:我看看。



比巴卜大仙儿:你哪儿来的消息?



水果凶猛:校贴吧啊,点击量一分钟破800呢。



说是在兰生街的那个路口,听说快打起来了。”



我立马转头就跑,兰生街就在学校后门,我让保安开门的时候大叔还嘟囔:“晚上九点之后是不让开校门的…”我头也不回地补了句:“谢谢叔叔!”



我到兰生街的时候,路口已经围了一群人,看起来有七八个。我身高不太够,踮脚只能勉强认出山鹤的小寸头。



我当时也挺犹豫的,毕竟自己除却手指稍微灵活能弹弹钢琴,基本就属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那种人,跑还是不跑是个问题。



突然,人群分开了些,山鹤似乎看到了站在马路对面的我,他愣了一秒,马上移开了目光,但有人已经回头看了看,说:“这小子你认识的?”山鹤难得皱起了眉头:“不认识。”那黄毛上下把我打量了一下,说:“看他挺担心你啊,小弟弟不过来?”山鹤有些不耐烦:“到底想干嘛?”他不满地盯着我,似乎是让我快走。



我想了想,气运丹田,朝学校后门方向大声吼了一句:“保安叔叔!这里有人打架!我们学校有同学被打了!”



那黄毛“卧槽”了一声,似乎是没想到我能这么认怂。“这事没完。”那群人走的时候撂下句话。



我看着山鹤从对面走过来,双手插兜里,嘴唇抿得紧紧的,我说:“幸好没打起来,他们人也太多了,你吃亏。”山鹤看着我,面无表情,可我能感觉他很生气:“谁让你来?”



我愣了一下,说:“我看贴吧里说他们要打群架,你只有一个人…”山鹤淡淡地说:“我一直一个人。”我突然有些生气,说:“那我今天不在你又要硬上?一个人拼很有意思是吗?你以为你是李小龙呢还是叶问啊?”山鹤说:“我只有一个人。”我一下噎住了,有点后悔刚才没来由的火。



这时保安大叔才后知后觉地朝我们跑过来,他一边正帽子一边说:“哎,哪儿呢?是不是这个人要打你?”我连忙说:“不不不,幸亏您来了,那群人早跑了!”保安大叔点点头,说:“你们没事就好,这群人胆子太大了,敢在眼皮子底下挑事。”



“他们没想打架。”山鹤突然说。



我和保安大叔都是一愣。



“嗯?”



“他们在说篮球场场地的事。”



因为离体育馆很近,两所学校经常同用一个体育馆。不免会为争场地的事闹个急赤白脸的,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。



“这样啊,哈哈哈哈……”我尴尬地笑了。



“没有打架事件就好。”保安大叔挥挥手,走了。



我看看山鹤,他还是依旧没什么表情。我们沉默地一前一后地走着。我一边给爸妈发信息,一边心里冒着酸泡泡:我对山鹤算是很好的,一直把他当哥哥来看,我看他喜欢喝甜的,每天早上都会偷偷给他的杯子里多放一勺糖,他居然一直把自己当成外人来看。真是过分。



我明天给你放醋。我心里咬牙切齿地想。



“下次有这种事,别来了。”山鹤突然开口说。



我抬头看着他的后脑勺,不明所以。



“如果真的动手,会伤着你。”



我突然有点感动。



“你太弱了。”山鹤突然转头说,嘴角似乎有些弧度。



可能是笑了?



我也没计较他说了什么,觉得自己快成微表情研究专家了。“山鹤牌”的。



我嘟囔了一句:“我短跑可厉害,6秒半呢。”



山鹤没接茬。



“对了,等我一下。”我突然想起了什么,跑进了旁边的便利店。



山鹤等在原地,望着我。



我抱着两罐啤酒出来的时候,他的眉毛抬了抬,我解释说:“今天是你生日,来,爸妈弄了好多菜呢,我们先喝点酒。”山鹤接了一罐,表情有些复杂:“对不起。”



“啊?”我被他没头没尾的道歉闹懵了。



“没事儿,我跟爸妈都说了,该吃的大餐还是要吃的。再说这事又不是你的错。”



我用力晃了晃啤酒罐,看着他说:“不过你还真有点错。”山鹤看着我。我说:“下次你得保证手机24小时畅通了。”山鹤微微笑了笑,点了点头。



我嘿嘿了两声,打开了啤酒罐——然后被喷出的啤酒洒了一身。



“这个完全不能当香槟用啊!”我湿淋淋地开了个玩笑:“不过还是祝你十六岁生日快乐!”



山鹤笑着,点了点头,和我碰了碰酒罐。



我看着他,说了那句无比恶俗的话:“你笑起来挺好看的,应该多笑一笑。”后来又想了想:“你要是不想笑得太频繁,只对我笑也可以。我给你保密。”



山鹤猛灌了一大口酒,侧头对我说:“谢谢你,小灯儿。”



这是第一次出了我爸妈和桃子之外的人,叫我的小名。



我的心像大冬天泡了个温泉一样舒服得咕噜噜冒泡,说:“客气什么呢。都是一家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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